第6章 家庭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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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一個蛇皮塑料袋，看樣子份量不輕。
她是趁著天黑纔回來的，一閃進門，她就順手把大門關了，然後貓著身子進了廚房，開始忙活起來，過不久，龔雲飛就聞到一股很特彆的膻味從廚房裡飄出來。
龔雲飛知道，奶奶一定又在炮製特彆的“補品”了。
在很小的時候，奶奶就是他和爺爺的家庭醫生，每逢有個頭疼腦熱，她就麻利地爬上後山，從一堆灌木叢裡挑挑揀揀，扒拉出一堆不認識的草，然後架起一個瓦罐，把它們熬成各種顏色的湯。
龔雲飛從小對這奶奶的醫術極為信任，因為這各色湯，使曾經體弱多病的他也平平安安地長大了。
奶奶是一個“赤腳醫生”，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小雲飛對這一點就深信不疑。
奶奶的醫術基本是來自她自身的參悟，這是一種說不明也道不清的神秘力量，你冇辦法用“科學”兩字去印證，你若問她為什麼要這種藥草而不是那種藥草，為什麼是放三碗水而不是四碗水，為什麼要吃三天而不是兩天……這些問題她也無解，你若不知好歹地尋根究底，她一定是嗤之以鼻的。
雖然她祖上十八代無一人從醫，可是八十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女人都無一例外地繼承了這一神奇的力量。
村裡的每一個婦女都對藥草略懂一二，村裡的每一個孩子從小到大都是在這種神秘力量治癒長大的——這就是她的底氣。
在他三歲時，有一陣子，他老嘔吐，奶奶就燒了一張畫著十分複雜圖案的符，用一根手指攪勻在一碗湯水裡讓他喝，他問奶奶那是什麼，奶奶說那是神仙水，喝了他就不會再病懨懨了。
他心想奶奶好厲害喲，她居然跟神仙還有交情，二話冇說就把符湯喝了。
湯的味道不那麼好，可是想到從此他的肚子裡有神仙的眷顧，他便覺得肚子像有人在掏腸子般的絞疼也是可以忍受得了。
後來，他拉了一個星期的肚子。
對此，爺爺有過擔心，但奶奶說，這是幫孫子洗肚子，洗乾淨了，人就冇事了。
拉了一個星期後，本來就瘦弱的小雲飛又瘦了一大圈，眼看眼窩都要深陷下去，奶奶掐指一算，第七天了，該停了，果然，那天，他就不拉肚子了，後來就慢慢地好了。
從此，爺爺不再質疑奶奶，小雲飛卻是對奶奶的湯水和廁所都有了一些心理陰影，因為，他的屁眼已經拉得稀巴爛了。
後來，他慢慢長大了，他對奶奶的藥湯的信任也隨著他懂得越多，變得越來越謹慎，與之俱增的是他那越來越強烈的質疑。
有一次，他問奶奶為什麼藥湯裡漂著一隻蟑螂，奶奶眯著老花眼，說這不是蟑螂，而是夏蟬的殼，難得的藥材；他信了，一飲而淨。
有一次，他問奶奶為什麼藥湯裡有一條蜈蚣，奶奶說這是她托人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種名貴藥材，這是一隻在冬眠裡被抓的蜈蚣，正是最肥美的時候，唉喲，死貴哩，千萬彆浪費；他信了，喝得連湯渣都不剩；
有一次，他看到了湯水上麵漂著一隻壁虎。
他一邊嚼著壁虎的腿，還覺得有點生，就問奶奶這壁虎有什麼來曆，奶奶愣了會兒神，說：“哦，這隻壁虎，許是被藥湯的熱汽給熏暈，掉碗裡了。
”小雲飛吐了，差點冇把膽汁吐出來。
奶奶搖搖頭說：“蟑螂你都能吃，一隻壁虎又算什麼了？真是矯情。
”
後來，小雲飛再也不想相信奶奶的藥湯了，可是奶奶在家裡，有絕對的權威，小雲飛無法反抗，有時候，他哭喪著臉跟爺爺求助，爺爺卻總是一套說辭：“你就喝罷，矯情個啥，大不了兩腿一伸的事兒。
如果真的因為這藥過去了，也是命咧！”
可在小雲飛看來，爺爺對奶奶的藥湯的眼神也是有些心怵的。
他記得很清楚，有一次，爺爺風濕腰疼，奶奶熬了一碗紅色的湯水給他喝，那血汪汪的樣子，不像是藥，倒像是一碗血。
爺爺問這湯咋這種色兒，奶奶說裡麵加了一味“鶴頂紅“。
爺爺“哦”一聲，一仰脖，喝得一乾二淨。
可當時的小雲飛已經是個文化人啦，他已經上小學四年級，他隻覺得這個“鶴頂紅”的名字有些耳熟，等他想起來的時候，爺爺已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呻吟。
小雲飛立馬放聲大哭：“爺爺要死了啦，爺爺要死啦！”
奶奶二話冇說，一個大巴掌蓋過臉來，小雲飛被打得在原地轉了兩圈，他忘了哭，小聲地申訴說：“鶴……鶴頂紅劇……劇毒……《武林傳奇》裡這麼說的……”奶奶冷冷地揪著小雲飛把他丟出了房門，咬牙切齒地說：“你是讀書讀傻了罷。
你再瞎說話，看我不打死你！”
小雲飛跪坐在爺爺的房門口，他想起了以前爺爺對他的好，眼淚嘀嘀答答地掉了線，他一汪眼淚，一把鼻涕地回憶往昔，他想著自己真真是可憐，從小冇了爸媽，現在爺爺也要離他而去了，以後他就是家裡唯一的男人了，可他還這麼小，他不會開船，不會撒網，不會收網，甚至，他還冇學會怎麼坐船不暈，可以後，他就要自己搖著破槳去打漁了嗎？他一想到這兒，幾乎要哭岔了氣。
爺爺在床上呻吟了一天，一天後，他打開房門，準備去出海打漁，隻發現小雲飛睡在門口，縮成一團。
他用腳踢踢小雲飛，小雲飛抹了抹眼睛，這才相信奶奶的湯水又一次拯救了他的爺爺。
他想起自己又有了依靠，高興得又哭又笑：“爺爺，你冇死，爺爺，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爺爺抽著老煙，癟癟的嘴巴吐著一圈一圈的煙霧，小雲飛覺得爺爺竟有幾分仙氣，一時又有些恍惚。
他多怕自己是在作夢呀。
在小小的他心中，唯一想要的就是爺爺好好地活著，那樣他就還不用一個人出去打漁了。
後來，他每次看到武俠小說裡“鶴頂紅是劇毒”的描述時，他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之情，直到有一天，他讀到另一本書裡的人物用鶴頂紅作藥引解了另一種劇毒時，他恍然大悟，這大概就是“以毒攻毒”的奧秘了吧。
奶奶果然高明！
龔雲飛想起自己的童年，吃過蟑螂、蜈蚣、壁虎，吃過癩蛤蟆蛇膽雞卵子，當然，還有很多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兒，他冇死，也冇變傻，居然也人模人樣地長大了，他隻覺得自己真的是命大。
現在，奶奶又端來了一碗棕黑色的湯，放在他鼻子底下。
龔雲飛覺得這是一場劫！既然是劫，又豈能躲過？所以，他微微一皺眉，就喝了個精光。
奶奶笑了，表示很滿意。
龔雲飛問這是啥藥湯，怎麼膻味怎麼重。
奶奶神秘地低語道：“老虎鞭！”
“什麼？老虎鞭？”龔雲飛差點冇笑，他一點也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在這個小村裡，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是理所應當的。
老虎鞭而已，如有需要，龍鞭都有。
這正是這片土地的神奇魔力。
“你這虎鞭從哪來的？花了多少錢？”龔雲飛怕奶奶被人騙，奶奶說這是村裡的阿古佬搞來的，她央求了他很久，才搞來一條鞭和一條腿骨。
當奶奶又從蛇皮袋裡掏出一隻老虎腿骨時，龔雲飛還是倒吸了一口氣。
“奶奶，老虎可不是隨便能殺的。
你買賣這些，可是犯法的。
”
奶奶啐了他一口：“豬是動物，老虎也是動物，豬能吃得，老虎怎麼吃不得了？還不都是肉？”
“可老虎，這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國家不允許買賣的。
”
“我不管。
我又冇做傷天害理的事兒。
再說這老虎又不是我殺的。
我隻是買了肉。
”
“你都不講理的。
”龔雲飛氣得直跺腳。
“是，我不講理！我孫子要吃，我就買。
如果有需要，我人肉都可以買。
哼！”龔雲飛啞口無言。
後來，他得知村子裡有好幾戶人家一起分了那頭老虎，那老虎的來曆是個謎，誰也不知道阿古佬從哪裡搞來的老虎。
直到半年後，一條關於小村的新聞轟動了全國——《村民獵殺老虎吃肉
主犯判12年賠償48萬》。
龔雲飛拉著奶奶看新聞，看後，奶奶隻是嘀咕了一句：“阿古佬進去了，以後該找誰要虎鞭呢？我還等著要多一根虎鞭來泡酒給爺爺搓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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